接下来的两天,晓风严格遵循海伯的指导,在晴朗的清晨和下午,重复着开家的步骤。“山岩”和“流星”的表现一天比一天从容大胆。它们开始不再满足于仅仅落在枣树或屋顶,而是尝试在院子上空做小范围的低空盘旋,翅膀拍打得越发有力,飞行姿态也从最初的生涩笨拙,逐渐变得流畅协调。每次外出探索的时间,从最初的两三分钟,慢慢延长到五六分钟,甚至有一次,“流星”胆大包天地跟着一群过路的麻雀飞到了隔壁院子的上空,让晓风心头一紧,但它很快意识到脱离队伍,一个漂亮的回旋,又稳稳地落回了自家鸽舍的屋顶。
更让晓风欣慰的是,无论飞到哪里,只要他在落地棚边发出那熟悉的、轻柔的呼唤声,或是轻轻敲响食槽,两只幼鸽便会立刻停止探索,毫不犹豫地朝他飞来,精准落回活络门内的踏板上。这种条件反射的建立和归巢欲望的强度,是开家成功最核心的标志。
第三天傍晚,当“山岩”和“流星”完成最后一次外出探索,安然归巢后,晓风看着它们站在踏板上,昂首挺胸,眼神明亮,羽毛在夕阳下泛着健康光泽的样子,他知道,开家这一关,算是稳稳地迈过去了。它们真正将这个小小的木屋和这片院落,认作了自己的“家”和领地。
当晚,他给海伯打电话报喜。海伯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笑意:“好!基础打牢了,后面就好办。从明天开始,可以尝试让它们自由家飞了。时间选在下午,喂食前一个小时左右,鸽子有食欲,但又不至于饱腹懒飞。第一次家飞,时间控制在二十分钟以内,观察它们的飞行高度、编队情况和归巢反应。记住,绝对不要惊吓或驱赶它们飞远,尤其要提防野鸽群和猛禽。”
晓风记下,心中既有对“自由家飞”的期待,也绷紧了“安全第一”的弦。
与此同时,他生活中另一条重要的线——去姨夫装修队学手艺——也正式开始了。姨夫的装修队规模不大,主要在镇上和邻近乡村接些活计。晓风的工作从最基础的开始:搬运水泥砂石、清理建筑垃圾、给老师傅打下手递工具。活计辛苦枯燥,一天下来,浑身是灰,腰酸背痛。但他咬牙坚持着,这不仅是为了履行对父亲的承诺,有一份“正事”,他也隐隐觉得,这些看似与养鸽毫无关联的体力活和人际接触,正在以一种笨拙的方式,让他更真实地触摸到生活的另一面。
每天下午,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赶回家,第一件事不是休息,而是冲向后院鸽舍。喂食、加水、观察、记录,然后打开活络门,进行至关重要的家飞训练。身体是累的,但看着“山岩”和“流星”在天空中划出越来越自信的弧线,听着它们翅膀有力的拍击声,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晚风吹散了。
自由家飞进行得很顺利。幼鸽们很快爱上了这片属于它们的天空。它们不再满足于低空盘旋,开始尝试拔高,绕着小镇的边缘飞行,最初是谨慎的小圈子,后来圈子越扩越大,飞行时间也从二十分钟慢慢增加到半小时、四十分钟。晓风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,看它们时而并肩齐飞,时而一前一后追逐,在湛蓝的天幕下变成两个灵动跳跃的黑点,心中充满了自豪。
“山岩”的飞行风格越来越显示出与其名字相符的特质:稳。它飞得不快,但翅膀拍打的节奏均匀有力,爬升和转向都显得扎实可靠,很少做无谓的花哨动作。“流星”则恰恰相反,它像是天空的精灵,喜欢突然加速、俯冲、急转弯,飞行轨迹充满不可预测的灵性,有时会故意飞到“山岩”前面炫耀,但总能在关键时刻回到同伴身边。
它们也开始展现出一些有趣的社会行为。当有野鸽试图靠近这片空域时,“流星”会第一个冲上去驱赶,发出警告的叫声;“山岩”则往往紧随其后,以它更壮实的身躯形成威慑。鸽舍屋顶和那棵歪脖子枣树,成了它们最喜欢的降落点和瞭望台。每次家飞归来,它们总会先在屋顶或树上停留片刻,梳理羽毛,观察四周,确认安全后,才会飞落进棚。
这种规律而充满生机的生活,持续了近两周。晓风逐渐找到了平衡:白天在装修队挥汗如雨,下午和傍晚与鸽子相伴。他的皮肤晒黑了,手上的茧子厚了,但眼神却越发沉静明亮。父亲林建国对他早出晚归、一身灰土的模样没多说什么,只是偶尔会在晚饭时,把肉菜往他那边推一推。
这天下午,晓风刚结束家飞,将鸽子唤回棚内,喂完食,正准备清理粪便托盘,忽然听到前院传来父亲和一个陌生人的说话声,语气似乎不太愉快。他放下工具,走到前院。
只见父亲林建国站在门口,脸色有些沉,对面是一个穿着花衬衫、斜挎着包的陌生中年男人,正是许久未见的阿斌。阿斌脸上堆着笑,但眼神滴溜溜地转,手里还夹着根烟。
“建国哥,瞧你说的,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。听说晓风弄了个鸽棚,养了几只好鸽子?我这人就好这个,想来开开眼。”阿斌说着,目光已经越过林建国,往院子里瞟。
林建国挡在门口,没有让开的意思,语气硬邦邦的:“小孩子瞎鼓捣的东西,没什么好看的。斌子,你忙你的去吧。”
“哎,建国哥,别这么见外嘛。看看又看不坏。”阿斌试图往里挤,正好看到从后院走出来的晓风,眼睛一亮,“哟,晓风!长结实了啊!听说你的鸽子开家开得不错?让斌哥瞧瞧?”
晓风看到阿斌,心里本能地升起警惕。他想起之前阿斌对“灰影”的出价和那些市侩的话语。他还没开口,父亲已经侧身一步,更彻底地挡住了阿斌的视线。
“斌子,”林建国的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,“我儿子弄点爱好,我不管。但不喜欢外人来指手画脚,更不喜欢有人打什么歪主意。你那套‘收鸽子、卖鸽子’的生意经,别用到我家来。明白吗?”
阿斌脸上的笑容僵了僵,显然没料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林建国会如此直接且强硬。他讪讪地抽了口烟,眼神在面色不善的林建国和沉默的晓风身上转了两圈,最终干笑两声:“得,建国哥,看你说的,我能有什么歪主意?就是好奇,好奇……行,你们忙,我走了,走了。”
说完,他转身,蹬上停在巷子边的旧自行车,叮铃铃地骑远了。
林建国看着阿斌的背影消失在巷口,才转过身,对晓风说:“这种人,离远点。心思不正。”顿了顿,他又补充一句,“你那鸽子……自己看好。晚上门锁结实。”
“嗯,我知道,爸。”晓风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父亲的维护,如此直接而粗粝,却像一道坚实的屏障,将他和他那刚刚起步的、脆弱的小小梦想,与外面那些可能存在的觊觎和纷扰隔离开来。
这件事像一个小插曲,很快过去。但它提醒了晓风,这个世界并不只有青砖院的专注与后院的宁静,也有阿斌这样的人和事。保护好自己和自己的鸽子,不仅是技术和管理问题,有时也需要像父亲这样果断的态度。
又过了几天,海伯再次来访。他这次不仅看了“山岩”和“流星”的家飞状态,还特意检查了“小花”和“老稳”的育巢情况(晓风按照海伯之前的指点,给它们放了假蛋,模拟抱窝,以稳定其情绪)。
“家飞基础打得不错,幼鸽发育也好。”海伯看完后,给出了下一步的指示,“‘山岩’骨架长得很好,肌肉也起来了,是块长距离的料。‘流星’灵性足,爆发力在短距离家飞里能看出来。可以开始考虑下一步了。”
他看向晓风:“你这边,自己觉得怎么样?有没有信心,开始尝试短距离训放?”
晓风的心猛地一跳。训放!真正的、独立的训放!他看了看鸽舍里那两羽已经羽翼渐丰、眼神充满渴望的年轻鸽子,又看了看海伯沉静鼓励的目光,用力点了点头。
“我有信心,海伯。”
“好。”海伯从随身的布包里,拿出一张叠好的、更简略的本地地图,在上面点了两个位置,“第一次,不要太远。五公里。两个方向,一个往东到老砖窑,一个往北到清水河桥。这两个地方都开阔,路线相对简单。你可以分两次放,也可以同一天放两个不同方向,间隔几小时,看看它们对不同方向的反应。记住所有要点:天气、空腹、记录、归巢观察。”
他将地图递给晓风:“具体哪天放,你自己根据天气和鸽子状态决定。第一次,我不过来,你自己全程操作。遇到问题,随时打电话问我。”
独立完成第一次训放!这是比开家更进一步的考验,意味着他将独自承担从决策到执行再到结果分析的全过程。
晓风接过地图,感觉手心微微发烫,那不是紧张,而是肩负重任的灼热感。
他知道,当“山岩”和“流星”从五公里外的陌生地点振翅飞向归途时,那将不仅仅是对它们翅膀和定向能力的测试,更是对他这几个月来所有学习、观察、付出和成长的,一次严肃而公正的考核。
初翼已丰,幼驹待试。
真正的天空征途,即将在他的手中,正式启航。
(第二十四章·下 完)




还没有评论,来说两句吧...